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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节(1 / 2)





  方娟倾听着郑航说话,十分钦佩他温和的说话方式。他直截了当,但又不让人感到过分尖锐。她喜欢郑航这一点。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,她知道郑航是一个有奉献精神、正直诚恳的人。

  “你们搜查了我的房间?”李朔轻轻地说,眼睛转向方娟,在她的目光中搜寻,试图猜测情况有多糟糕,他知道自己无法左右这一切。

  郑航沉思着点点头,然后继续说:“你桌上有张纸,写着上百个‘赖活着’字样,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?”

  “我们这样的人本来就是赖活着,”李朔凄然说道,“没有幸运、没有梦想、没有能力,生命时刻处于危险之中。”

  他难过地说:“大家也不把我们看在眼里,社会把我们当包袱,对你们来说,我们死了比活着更好,整个儿就是一摊垃圾。但我还是想好死不如赖活着,那就这样活着呗!”李朔说着,摇了摇身子,似乎展示给他们看。

  “是不是知道有人威胁到你的生命才这么想?”

  “不是,我哪有您那样的思想!”

  “我们在你房间里还看到一张纸,上面写着一些人名及数字,那是什么意思?”

  “就是一些人名而已。”

  郑航盯着他的眼睛。“那都是些吸过毒的人,数字则是时间,也就是说是案发时间。他们或被杀了,或被作为嫌疑人抓进了看守所。这一点,你也在纸条上做了标注。”

  李朔瞪着眼睛,没有出声。

  “你怎么这么准确地知道他们的情况?”郑航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。

  “我……我道听途说的。”李朔目光躲闪着。“我听说一个便记录一个,我自己也感到害怕,或者……同病相怜而已。”

  “你要知道,你的纸条为我们提供了十分有意义的东西。”郑航目光温和地看着他,转而语重心长地说,“‘朔疤子’,你本来是个很出息的人。高中毕业遇到些麻烦,没能上大学,走上社会,结婚生子,又开始惹麻烦,妻离子散,不幸陷入毒品中,从此毁了自己的一生。你是一个聪明人,方主任很喜欢你的风趣。你是一个好人误入歧途的典型,现在你所受的惩罚差不多了,该回头了,不要再把天赐的良机糟蹋掉。你懂的……”

  三人沉默着。

  郑航相信李朔不是那种寡廉鲜耻的人。堕落的悲剧,不仅仅是因为人品,有时因为在灾难和困苦里,人生失去了控制。他肯定想过挽回,但缺少实质性的努力,或者努力过,却在挫折里过得更糟。

  “我就是个这样的人。”他答道,一点儿也没有可悲或难堪的样子,“失去人生的一切也许是天意,但我自甘如此,没有什么可以回头的。”他显得非常真实,毫无怨言,好像是个真正宠辱不惊的人。

  在郑航眼里,在警察面前平静如水,比跪地求饶,比急吼吼地自辩无罪更加危险。是人都会想往好处去,这必然让他充满欲望,就像石头压着的草,千方百计寻找太阳。如果仍屈服着,或者出于天性,或者有着更大的目的。

  “‘朔疤子’,”郑航平静地说,“如果有人要你的命,看守所并不比外面安全,这你应该是知道的。如果你配合我们,一起查实针对你、针对你同伴的罪犯。我想,这一切都会过去,包括你的抢劫行为。”

  李朔一言不发地坐了很长时间,他看着方娟,想要显得自然些,他第一次在方娟面前失去了表面的幽默,眼里忽闪不定。

  “我想你听懂了郑副所长的意思。”方娟补充说。

  他点点头。也许仍然困扰着,也许已经打定了主意,李朔的脸上露出痴痴的表情,这是所有在押人员拒绝回答问题的表情。

  郑航叹了口气。他不喜欢这种表情,如果是他的犯罪嫌疑人,他肯定有办法,但李朔不是。他想从李朔嘴里掏出信息,更重要的是沟通、信任,而不是强制。

  方娟气呼呼地盯着,见郑航不再说话,只得收起情绪,转而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。

  之后不久,两人站起来。郑航低头看李朔,察觉到他非常紧张。“你好好考虑考虑,我还会过来的。”郑航边说,边把自己的警民联系卡递给他,“如果想起什么,请立即给我电话,我会第一时间来见你。”

  李朔点点头,什么话都没说。看守进来押解时,他又回头看着方娟,她的眼里满是安慰。“其实你不用待在看守所里。”

  独自坐在远离监友的角落,李朔一直在考虑。或许他仍旧在努力理解发生了什么事,或者可能会发生什么事,还有他从郑航和方娟那里听到的一切。

  要消化的东西太多。他一辈子经历的事情够多了,而这几年面临的危险更让人胆战心惊。拖延没有意义。他真的得告诉他们,看来现在正是时候,因为警察已经警醒。

  “发什么呆呢?”一个监友问。

  “别惹我,我刚受了提审。”他严肃认真地说,差点儿怒目相向了。

  一个被看守押出去受审或教训的人,心里总会愤怒或不平,需要一段时间恢复。否则会给整个监舍带来强烈冲击。监友看着他,眼里充满了恐惧。

  李朔坐在那里,浑身颤抖。他现在关心的只是保证自己的安全。但郑航说“看守所并不比外面安全”,也许是真的。

  23

  郑航约庄枫吃晚饭,庄枫却把地点定在“零点”咖啡馆。

  郑航走进二层大厅,小提琴低婉而忧郁的声音弥漫着,钢琴随后悄悄地、细腻地奏出流水般的质感,充盈在咖啡馆的每一个角落。庄枫坐在临窗的卡座,似乎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充盈着了优美而伤情的乐感。

  郑航走到庄枫面前,上下打量他一番,他仍没醒过神来。

  “水单?”郑航扭过头对旁边的侍者简单地说了一声。

  “哦,我已经点过了,只等你来享受。”庄枫终于晃了一下身子,对侍者打了个响指。

  侍者点头微笑而退,一杯蓝山咖啡迅速端上郑航的台桌。庄枫掏出一包香烟,捏出两支,呈“v”字形伸向郑航。此时,两人才正面相向。出现在郑航面前的,是一张棱角分明、冷峻白皙的脸,浓密的眉、高挺的鼻,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坏坏的笑,头发明显认真打理过,一丝不苟地挂着,既自然又顺溜。

  不过,他左手边放着一叠卷宗,一副不愿虚度光阴的模样。郑航毫无预警地抢过来。

  “这……这是你该拿到的东西吗?”

  “你不是要我帮你吗?不看这些怎么帮你?”他拉长尾音,用无辜的语气说。

  郑航紧紧盯着他,然后瞄了一眼案卷内容,是志佬被杀案的侦查卷。从发案登记到现场勘查,从法医鉴定到搜山报告,是全本卷宗复印。不论是以何种方式流入庄枫手里的,这都是泄密犯罪。

  “真是好极了。”郑航低声说。

  “我们只讨论内容,不谈形式吧!”庄枫心虚地咬着嘴唇,讨好地说,“我可以肯定,你为李后宝做的事情是正确的。”

  “我向你提出法律援助,不是我们不懂法律,而是宝叔需要,程序需要。”郑航以资深警官的自信口吻说,“这个案子存在疑点,是警察的事,我希望你不要介入。”

  “那是,我这只是惯例做法。”他说,“看完案卷,我才知道宝叔是无辜的,但如何自证无辜,还有一段距离,他一定需要我参与。我想,这也是你约我见面的原因。你对宝叔倒真是全心全意。”

  郑航抿了抿嘴唇,恨自己必须承认这一切,而这被庄枫说穿,似乎被他抓住了把柄。“我只是为案件当事人负责任。”

  “当然,”庄枫就事论事地说,“当事人提不出确凿的不在场证明,现有证据完全可以将他送上法庭。但现有证据又存在漏洞,证据与证据之间不像铁环一样扣得那么紧密,所以两方都存在被反控的危险。警方和律师都需要努力调查。这当然就是你我的事,谁都不希望自己手头的工作不如人意。”